* 委託作品,作者:雨草

 * 架空,日本大正時代趴囉,警察乙骨×千金里香

 * 系列目錄走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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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憂太坐在案前,來回翻閱著手中的資料。

  然而他很清楚,即使視線掃過每一個字,他的心思卻一點都不在那些文字上。他的大腦彷彿失去了閱讀能力,將它們悉數化成某種難以解讀的外國語言。

  唯一清晰映在瞳孔中的只有第一頁的「祈本里香」,還有附在旁邊的祈本一家全家福。

  照片裡的女孩嘴角微微上揚,看上去十分端莊,卻又不會顯得過分嚴肅。就算照片有幾分模糊,也不影響她那份大家閨秀的氣質。

  他的指尖滑過她的臉龐,像是在描繪某幅世界名作;幾乎是同一時間,他的意識也隨著這個細小的動作,被拉回了幾天前的午後。

  擅自從被封鎖的宅邸拿東西出來,其實並不是什麼可以簡單帶過的小事。若是稍有閃失,他很可能就會被捲入祈本一家的案子而惹上麻煩。

  但是當他看到那些相框,還有跟其他娃娃一起躺在床上的兔子玩偶時,他卻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手。他有自信他比多數人還恪守本分,唯獨這次,他卻違背了他的原則。

  那個女孩需要它們。

  這個念頭才剛成形,他的身體就動起來了。當他把它們都收好後,他才後知後覺地安慰自己那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東西──它們甚至沒有被上頭的人扣押,對吧。

  但是在真正把它們交到里香手上前,憂太都還抱有一絲不安。她會認為自己只是想跟她套關係,或者嫌他多管閒事嗎?這段時間以來,他都盡可能順著女孩的意思,可是他們之間好像有道看不見的牆,無論他怎麼嘗試,里香都拒絕打開那扇門。

  所幸這層擔憂,終究在里香意料外的笑容中煙消雲散。

  憂太不知道在那個瞬間他到底感受到什麼。他的心口冒出了各式各樣的情緒,一時間全都擠在他的胸膛,彷彿下一秒就會撐破皮膚衝出來。

  他只能肯定地說,在二十幾年的人生中,他沒有見過比那更好看的事物。他無法形容是什麼拉近彼此的距離,可是在那個剎那,他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隔閡突地消失了。

  他應該要為了違反規定感到罪惡,但是現在他卻一點都愧疚不起來。他甚至開始思考,要怎麼樣可以再讓那個女孩露出同樣的微笑。

  他大概哪裡出了差錯吧。憂太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里香的基本資料上,最後停留在她生日的那串數字。他看著即將到來的日期,腦中一下子閃過許多場景。

  只是,這樣真的好嗎?他遲疑地摩娑著自己的下巴。

  然而,當他再次看到照片上的里香,還有她臉上溫和的笑容時,這個質疑就被他不斷壓縮;就像一顆越揉越小的紙團,最後連一點紙屑都沒留下。

  總之,先試試看吧。

  他咬了一下嘴唇,把資料收好堆疊到桌子的一角。

 

 

***

 

 

  「真的可以嗎?」

  里香調整著繫在後腦勺的絲帶,略帶不安地詢問。透過鏡子的反射,憂太也看見了她眉宇間淡淡的緊繃。

  真的可以嗎?他忍不住順著她的聲音再次自問。

  邀請里香在她生日這天慶祝,或許是他這輩子做過風險最大的決定。這樣可能會帶來什麼後果,他再清楚不過。別的不說,光是外面有沒有人想要取她性命,都還是一個大大的未知數;如果真的碰到跟車禍一樣的事情,他也不確定自己可以保護她到什麼程度。

  但是他很清楚,這樣的生活絕對不是這個女孩想要的。

  在憂太眼中,她就像一隻應該破蛹而出的蝴蝶,結果卻硬生生被綑綁在狹小的空間裡。從她每天看著窗外的眼神,他就知道了;他們的保護,對她而言只是禁錮。

  再這樣下去,那雙翅膀是會扭曲變形的。至少在這樣有點紀念意義的日子,她應該要喘口氣。

  憂太從桌上拿起一個桔梗的頭飾,輕輕插到她耳後的髮絲內,「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祈本小姐的。」

  「我不是指這個……」里香迅速瞥了一眼憂太身上的制服。

  是擔心他職務上不該這樣做嗎?

  短暫的想法讓憂太有些意外,但他還沒來得及思索這微小的雀躍代表什麼,嘴巴就先動起來,「沒事的,放心吧。」

  女孩抿了一下嘴,點點頭。

  打點完所有東西後,他們便直直來到玄關。憂太蹲在門前,將靴子套到里香白皙的腿上。寬鬆的袴在他的手臂來回摩擦,但這不影響他將鞋帶在孔洞中來回穿梭,並且打了一個緊實的結。

  如果發生任何意外,這樣至少還可以確保里香逃跑時不會被絆倒。他自嘲地想。

  然後他聽到里香深吸一口氣。她的視線落到了門外風光明媚的泥地,還有隱約反射著陽光的樹葉。

  明明是如此尋常的事情,她卻如同在做跳崖前的心理準備。見狀,憂太的眉毛微微皺起,很快又鬆開。

  「一定是因為祈本小姐的關係,天氣才會這麼晴朗。」他調整了自己的帽子,輕鬆地說,「我也很期待。」

  里香的手指糾纏在一起,在袖子跟袖子間若隱若現。聞聲,她眨了眨眼睛,將布料稍微抖到了手腕以上。她的樣子仍然有幾分擔憂,但是渴望踏出去的心情似乎還是戰勝了一切。

  里香調整著呼吸,「走吧。」

  跨過門檻,所需的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可是憂太卻能感受到里香的心情明顯不一樣了。在她舉起手遮擋著日光時,那一瞬間的笑容又再次映入他眼中。

  就像一朵盛開的花。

  就算他會為此被上層責難,好像也無所謂了。

 

 

***

 

 

  在這個新舊互相衝擊的時代,有太多他沒見識過的東西了。

  就像方才他們一起看的歌劇。若不是他特地跟同僚們詢問,或許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有這東西。說他是個無趣的人也罷,但他的生活大多時候的確都只圍繞著工作打轉。

  真是不可思議呢,這樣新興的娛樂。

  「祈本小姐喜歡嗎?」

  「很喜歡。」里香拎著小提袋,腳步有點太輕快,「那些人都好漂亮。」

  的確。就算化了濃妝、就算把自己裝扮成男性,他仍然可以從不少細節中看出她們原本的面貌;而他可以說,她們的姿色大概都是一時之選。

  不過──

  憂太又看向身旁的女孩。雖然年紀尚輕,但是從里香的輪廓,還有祈本夫人的照片看來,她的資質絕對不比她們還差。不,真的要說的話,憂太更相信她會是個比任何人都美麗的女孩。

  他差點就要讓這句話脫口而出了。但是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吞回喉嚨裡。里香願意跟自己出門,已經是值得稱讚的嘗試了,他不想表現得太躁進;畢竟一不小心,可能又會把這樣小小的進展推回原位。

  「接下來要去哪裡呢?」她轉頭看向憂太。

  或許是因為有了好的開始,她的語調又比過去任何一刻還要更輕盈。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甚至覺得里香似乎做出了想要拉他袖子的動作,只是又不著痕跡地退縮。

  畢竟還是個孩子啊。

  「祈本小姐餓了吧?」他微微彎下腰,柔聲道,「前面有一間新開的餐廳,妳或許會喜歡。」

  「是什麼?」

  「聽說是從國外傳進來的新食物。」他搔了搔自己的脖子,「我也沒嘗試過。」

  「好像很有趣呢。」

  見她沒有反對,憂太也鬆了一口氣。為了應變各種狀況,他向不少人蒐集了各種適合的地點;不過可以像現在這樣毫無困難地達成共識,當然是最好的情況。

  他領著里香抵達餐館門口。跟接待的人員確認過人數後,他們就被帶到座位上。

  儘管是自己的提議,憂太心中仍然有點忐忑,尤其是注意到空氣中飄散著他從來沒有聞過的氣味時。他並不討厭,但他不能保證里香會怎麼麼想。

  「以前……」

  「嗯?」憂太抬起頭。

  她纖細的手指,跟菜單的尺寸形成了對比。憂太可以看見她的眼中反射出一些文字,但她的焦點好似不在它們身上。

  「也吃過這樣的東西。」她抬起頭,像是陷入過往般道,「爸爸是個喜歡嘗試新事物的人,所以總是會想給我們驚喜。」

  憂太一時語塞。

  他沒想到她會主動提起關於父母的事情。他以為依照她恢復的「進度」,要談論這些都還為時尚早。

  從里香的模樣,他讀不出她此刻確切的心情。說是悲傷可能太過,但他知道那也不是純粹地緬懷。一個女孩在同一時間內可以顯露多少情緒,大概就是這樣了。

  「如果妳不喜歡的話,我們──」

  「不。」里香吞了口口水,「我很喜歡『咖哩』。如果爸爸還在的話,可能也會帶我來這裡。」

  憂太的手停在玻璃水杯上,靜靜地望著她。

  「就當作他們陪我一起過生日吧。」隨著最後一個音結束,她的臉上又重新拉開一抹淺淺的笑。

  憂太的心臟彷彿也跟著抽動了一下。他盡可能不要表現出來,但他知道他的動作可能有哪裡不自然,所以才會讓里香又笑出聲。

  「我下次會再注意。」

  「就算拿出全部的搜查能力,憂太也不會知道這件事情的。」

  里香喝了一口水。就像真的不在意般,她難得用「憂太」稱呼他。

  被應該保護的對象安撫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不過此時此刻,他也沒辦法說自己不喜歡。不如說,這個插曲好像反而帶來了不錯的發展。

  「我決定好了。」她說,「點餐吧。」

 

 

***

 

 

  接近日落時,憂太原本想要帶里香回家的。

  然而女孩卻很堅持還要在外面待一會,無論他怎麼說服都不肯退讓,最後連她是壽星這件事情也被當成理由,讓憂太進退維谷。

  「拜託嘛。」里香的雙手背在後面,長長的袖子隨之擺動。她的雙眼微微瞇起,就像一彎新月。

  憂太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表情,更沒有聽過她用這樣的語調說話。他想不到除了「柔軟」還有什麼可以形容里香現在的樣子。

  雖然他們都很清楚,這是里香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所用的小伎倆,但憂太卻無法說自己沒有受到影響。

  真是非常善用優勢的女孩呀。在今天出發前,他可沒有預期他們的關係會變成這樣。

  「反正憂太會保護我,對吧?」她戳了戳他的手臂,開玩笑道。

  他吐出一口氣,「那麼,祈本小姐想要去哪呢?」

  除了妥協,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最近好像可以看到螢火蟲。」她的手指抵著下顎,邊思考邊說,「去河邊如何呢?」

  遠離人多的地方,或許是個還可以接受的選項。憂太想了想,應允道,「好。」

  移動的過程中,夕陽也漸漸下沉。到達河邊時,天色已經接近全黑。所幸今天是滿月,就著月光還不至於什麼都看不到,只是如果現在真的有幾隻螢火蟲出現照亮環境,情況會更好一點。

  他將自己的長袍披在草地,示意里香坐上去;女孩也從善如流,收攏了雙腿側坐著。

  「希望可以看到。」

  「如果聽到打板巡邏的聲音,就該回去了。」他提醒,「不然會太晚。」

  「憂太比爸爸還嚴肅呢。」

  他還未坐穩,動作就停下來。他想了想,試探性地問道,「祈本小姐的父親聽起來是個很有趣的人。」

  「是啊。非常有趣,也非常溫柔。」她接續地說,「所以媽媽才會喜歡他嘛。」

  從她的語氣來看,現在是問話的好時機。可是即便理智清楚要趁勝追擊,憂太卻不想破壞現在的氛圍;如果可以,他更想聽里香自己說點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那樣的祖母,可以養出這樣的爸爸。」里香撿起一顆石子,若有所思地說。

  「祖母……」

  里香盯著石頭上的稜角,用指尖搓弄著,「是個非常粗魯的人喔。」

  憂太眨了眨眼睛。

  「比任何警察大叔都還要討厭。」她平緩地說。

  「她……做了什麼?」

  里香隨手把石子扔進河裡。在聽見了清晰的「噗通」聲後,她才開口,「憂太那時候還沒來。她幾乎每天都會來醫院騷擾我,問我到底看見了什麼。」

  就像他們會問的一樣。憂太忽然理解,為什麼里香會對警察這麼牴觸了。

  「她說我不可能什麼都沒看到,也質疑為什麼只有我活了下來。」她接續道,「如果可以,我也不想……」

  里香如同自嘲般笑了一聲,聽在憂太耳中卻只有苦澀。

  「祖母本來就不是特別喜歡我。」她隨著風搖晃身體,好像風聲是某種曲子,「從那之後就更嚴重了。」

  「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她。」

  「要不到消息後,她就不見了。」她搖搖頭,「如果從此人間蒸發,那就太好了。」

  一個人得要多糟糕,才會讓一個受盡寵愛的名門千金說這種話?就算憂太想要說服自己那是因為愛子心切,都顯得有點勉強。

  「不過,或許這些業障,最後都會算在我身上吧。」

  憂太猛地轉過頭,「跟祈本小姐無關。」

  里香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向他。儘管周圍暗到難以辨識物體,憂太還是可以從她的輪廓跟細微的河水反光,看到她臉上滿滿的複雜。就像平常被關在宿舍裡一樣。

   好半晌後,她舔著嘴唇,低聲道,「是我。是我沒有看到對媽媽開槍的人。」

  「開槍?」

  突然的新資訊讓他的大腦頓了一下。儘管他們都知道祈本家的命案不單純,但是他倒沒想過還有這樣的內情。

  「祖母不知道怎麼知道了這件事。」她自顧自地說,「所以的確是我的錯。」

  「沒有看到犯人並不是妳的錯。」

  憂太的語氣有點太重了。他不知道這份感覺從何而來,但是他不喜歡看到里香這樣。他不得不說點什麼打斷她。

  有槍的人。光是這條線索,就讓他腦中冒出了無數個問題。他知道接下來的談話如果引導成功,很有可能是破案關鍵。只要里香能再想起一點細節,就算沒有看到臉,也可以推敲出很多東西——不過他現在不想那麼做。

  「在整件事情裡,祈本小姐已經夠辛苦了。」他收拾了一下情緒,平緩地說,「那種情況下,什麼都沒看到才是正常的。」

  里香愣了一會。當回過神時,她不自覺地失笑。

  「太溫柔了。」她擺弄著一株雜草,「這樣不對吧,你應該要質問我才對。」

   「妳說妳什麼都沒看到,我相信妳。」

  里香直直看著他。她的眉毛輕輕蹙起,好像光是這樣,就能從裡面看到她滿心的糾結跟自責。

  「我──」

  憂太還想繼續安撫她,一陣稍大的風便朝他們吹來。同時,他們等待了大半天的東西,也隨之飛向天空。

  憂太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如同星辰般的亮點在他們身邊飛舞,將四周都打上了薄薄的亮光。牠們身體的光芒忽隱忽現,但正是這樣不穩定的樣子,將里香妝點得更好看了。好像牠們是為了襯托她的美貌而存在的。

  「好漂亮。」里香看著周圍的螢火蟲,感嘆道。

  好漂亮。憂太在心中附和。但是他很確定他跟里香指的不是同一件事。

  他咬了一下嘴巴內側的皮,遲疑地說,「如果祈本小姐想要,我可以──」

  「里香。」

  「什麼?」

  憂太反射性地歪頭。

  「叫我里香吧。」女孩的聲音在風裡飄搖,但憂太沒有錯過,「就當作是謝謝你帶我出來。」

  他微微睜大眼睛。他的心臟在那瞬間似乎停頓了一下,這突然的發展令他無法反應,可是他並不討厭。不如說,他沒有想到這樣的驚喜會從天而降。

  是的,驚喜。憂太握了握自己的手掌。在經過這麼久的摩擦後,他們終於真正往前進了一點。

  他定了定心神,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里香想要,我可以再帶妳來。」

  「那就麻煩你了。」

  一隻螢火蟲停在她的鼻尖,將她臉上那抹笑容照得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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