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委託作品,作者:雨草
* 架空,日本大正時代趴囉,警察乙骨×千金里香
* 系列目錄走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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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香站在門口,有些不安地看向外頭。
地面上幾乎沒有任何一絲陽光,雲層也比平常厚重不少。灰色的天空跟即將下雨的味道,都讓她的臉上增添了一絲擔憂。
她瞥向一旁的紙傘。在憂太離開前,她就問過他是不是該帶著傘以防萬一,但男人只是告訴她,他很快就會回來。
再怎麼快,有辦法快過天氣變換的速度嗎?
里香伸手握住傘柄。她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意起一個不請自來的男人。她看過很多討人厭的中年男子,也遇過對自己投以奇怪目光的異性。她以為她對這些人的耐心,早在那時候就該消磨殆盡了。
更別提在發生了那麼嚴重的謀殺案之後,她更不知道自己還能信任誰。在她眼中,所有靠近她的人似乎都別有意圖,否則他們怎麼會在乎她這樣的小女孩呢?遠離所有人可疑的人,是她活下來後唯一信奉的原則。
但她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在意憂太。
或許是這陣子以來的相處,她終於開始覺得,他也許跟其他人不一樣。不論是在醫院時默默承受著自己的脾氣、或者是來到這裡無微不至的照顧,都讓里香對他一再改觀。
而最後讓她打破原則、讓憂太踏進自己的小圈圈內的理由,是生日那天意料外的行程,跟最後漫天飛舞的螢火蟲。在知道她看到有人開槍後,他也沒有逼問自己到底看到了什麼,還安慰她那不是她的錯。他的反應跟其他人相比,太不一樣了。
所以她會對他有不同於別人的感情,也是很正常的吧?
啪噠。
一個讓人意外又沒那麼驚訝的聲音,突地傳進她耳裡。她重新把視線放到外面,只見地上像是異變的皮膚般,多了許多深灰色的斑點。水滴落在泥地上的聲響,也漸漸化為某種林葉磨擦的聲音──差別是風吹過葉子的氛圍使人放鬆,而眼前的景象卻讓她焦慮。
她捏緊了手中的傘。
就在她第三次抿住自己的嘴唇時,前院的大門終於被人推開。里香想都沒想就撐開傘,向前跑了出去。
熟悉的臉龐仰頭看著下著雨的天空,壓根就沒注意到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跑向自己。直到里香近在咫尺了,他才低下頭。
「憂太!」她穩住身體,在即將撞到對方前停下。憂太才剛開口,連第一個音都還沒發出,她就接著說,「就叫你要帶傘了嘛。」
她踮著腳尖,用盡全身的力氣要把紙傘橫跨過憂太的頭頂。然而以她的身長,光是要讓傘頂碰到憂太的肩膀就是一件吃力的事。
憂太笑了一下。他從里香手裡接過那把傘,有些不好意思,「我以為不會這麼快下雨……久等了,謝謝妳。」
兩人都得到遮蔽後,她才終於有餘裕審視對方的模樣。雖然制服有明顯濕掉的痕跡,頭髮上也卡著許多零碎的透明水珠,但還不算太嚴重。
「走吧。」里香拉起憂太空著的手,「先進去再說。」
***
回到屋內,憂太替兩人泡了一壺熱茶。手中捧著溫熱的茶杯,多少讓里香也冷靜了一點。
「所以……」她輕輕開口,「他們怎麼說?」
「因為沒有其他細節,所以還需要再調查。」
他們面前放了一個小小的矮桌,上頭的水壺正冒著熱氣。里香盯著白色的煙霧,「都是因為我……」
里香咬了一下嘴唇。
她的腦中好像有幾千條毛線捲在一起,讓她的思考跟著打結。尤其是聽到憂太用帶著困擾的語氣說話時,她心中都會湧現一股強烈的罪惡感。
她其實看到了。
她至今都沒有對憂太坦承,她見到了兇手──不,她沒有真的見到那個人的模樣,但是她看到了腳上的靴子、跟憂太不太一樣的配槍,還有手指上的紋身。
如果可以找到兇手,也算是幫父母報仇了吧?除了有機會脫離這樣的處境,更重要的是,這對憂太肯定很有幫助吧?
但是里香終究不敢。她真的很想相信憂太,她也幾乎對他毫不保留了。唯獨這個真相,她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如果說出來了,會發生什麼事?
她會因為見到對方而惹上殺身之禍嗎?靠憂太的力量,可以保護她嗎?她會牽連到憂太嗎?憂太會怪她沒有誠實告訴他嗎?
從說謊開始,里香就無時無刻不想著這些問題;有時候她甚至認為,這個謊早就破壞了他們之間的信任,而這都是她的錯。是她的優柔寡斷還有恐懼,讓情況變得如此複雜。
「不是里香的錯。」憂太加重語氣強調,「能夠活下來已經很了不起了,沒有人會怪妳的。」
沒有嗎?她的祖母、疲於奔命的警察、還有認為祈本家應該為了造成社會動盪負責的人們──他們都想從她口中榨出點東西吧?
只有憂太相信這一切都不是她的錯。
「妳願意告訴我這件事,已經讓案件前進一大步了。」
「但是……」
「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憂太將她手中冷掉的杯子抽走,重新倒了一杯新的給她,「我一……我們一定會抓到犯人的。」
里香咬著嘴巴內側的皮。
就是這麼溫柔的憂太,才會更加深她的愧疚。他跟自己說話時小心翼翼、彷彿捧著某件陶瓷物品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警察應該有的行事作風。在他面前,里香總是會忘記彼此的身分,也會忘記自己曾經被怎樣逼問。
如果他的態度更強硬一點,她的隱瞞就可以更理直氣壯了。但他偏偏選擇呵護她的恐懼,包容她每一吋不安。彷彿他打從心底理解她經歷了什麼一樣。
憂太的存在,就像照亮這灰暗宿舍的一道光。而她現在已經對這溫暖的感覺上癮了。
好半晌後,她才點了點頭。
***
自從上次祝賀她生日過後,他們偶爾就會踏出宿舍,到外面走走散心。儘管憂太總說這樣不合規定,但是當里香心情低落的時候,他還是會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帶她出門。
不過就算什麼都不做,只是在河堤邊看著河水緩緩流過,對里香來說也已經夠了。她看著夕陽打在水面倒映出來的光影,安靜地出神。
只是憂太的樣子跟平常不太一樣。他四處張望,好像在尋找某樣東西,或者在提防什麼。他散發出來的警戒感,讓里香也跟著緊張起來。
「今天好像不適合在外面久留。」他忽然開口,「里香要回去了嗎?」
她遲疑了一會,「如果憂太想要的話。」
憂太點點頭。他站起身,拍了拍褲管上的雜草,接著他對里香伸出手,想要把她拉起。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個人影也走到他們旁邊。他的袖子隨著動作抖落了一些詭異的粉末,里香還沒細想,就被憂太拖向一邊。
「不要聞。」他用手臂遮住自己的下半臉,低聲道。
里香跟著捏緊自己的鼻子。
見事跡敗露,對方也沒有戀棧,只是快速地向後一躍,迅速逃離。
然而憂太的速度更快,他邁開步伐追了上去,並且一把扯住他的衣物。在對方準備回擊時,他順勢抓住他的手臂將他甩到地上;然後他撲上前,用膝蓋壓住對方的背部,將他牢牢地擒拿。
「憂太……」
里香的手縮在胸口,驚疑不定地喊了聲。
這個人會是殺了他父母的人嗎?
里香下意識地看向他的手。雖然因為憂太扣著他,所以無法清楚辨識,但她的確可以隱約看見一些圖案在上面。
她的心臟一下子加速,讓她的腦袋有些暈眩。在腦中已經回憶過無數次的畫面又再次浮現,她只能強迫自己深呼吸,想辦法把不適的感覺壓下去。
「不好意思,讓里香碰到這種事。」憂太皺著眉頭,「但是可以麻煩里香,幫我去找巡邏隊的人來幫忙嗎?」
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回過神。她不確自己有沒有說出「好」這個詞,在她反應過來前,她就已經跑向街道的位置了。
她的腦袋浮現了太多東西。在震驚跟難過之後,第一個冒出的卻是一點點雀躍,還有自由的感覺。
她知道事情不會因為這樣就落幕,但如果那就是兇手,至少她替爸媽報了仇。那股揮之不去的罪惡感,似乎在這個瞬間,稍稍從她肩膀上消失了一點。
而這都得感謝憂太,對吧。
她一邊跑,一邊想著。
***
「憂太是怎麼發現他的呢?」
把意圖不軌的人送到了其他警察手上後,憂太就帶著里香回來了。即便後續還有很多事情要調查,但至少,今天他們可以放鬆一點。
雖然憂太不斷說是他太大意,才會讓里香差點碰到危險,但她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或許是直覺吧。」憂太靠在牆壁上,回憶著,「而且我總覺得有股視線一直盯著我們。」
「好厲害啊。」
里香手裡捏著憂太替她帶回來的小點心,稱讚道。她挪動了身體,跟著憂太一起靠坐在牆邊;即便她的動作讓男人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里香也決定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發現。
雖然他們已經共同生活好一段日子了,但只要在房間裡,憂太便總是會與她維持一個明顯的距離。好像多靠近一步,都會對她失禮似的。
起初她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甚至認為這樣很好;但是現在,她卻覺得憂太離她太遠了。尤其是在今天被拯救後,她突然很想靠在他身邊說點什麼。
憂太看起來不太自在,可是她不打算放棄。她貼著憂太的手臂,把頭靠了上去。
「里香……」
「多虧了憂太。」她咬了一口手中的甜點,讓它在嘴裡慢慢化掉,「自從發生那種事情後,從來沒有覺得這麼輕鬆呢。」
「還不能鬆懈,背後的主使者──」
她揪著憂太的袖子,「至少今天,暫時不要想那種東西。」
她眨著眼睛,有些無辜地看著憂太。她知道憂太的意思,也知道他對於擅自帶她出門還有負罪感,但是就這個晚上,里香想要把它們都拋到腦後。
更何況,憂太的模樣也讓她覺得,都是因為她沒有據實以告,那個人才有機會靠他們這麼近。沒有發現對方的意圖不是憂太的錯,如果她有說出更多事情,憂太在他出手前就會發現他了。
是她的錯。是她的猜忌讓事情變成這樣的。能夠以這麼簡單的方式安全落幕,已經夠幸運了。
她不想要被不斷提醒那個存在於她心中的疙瘩。這樣說或許很任性,但里香卻不打算退讓。
男人用深色的眼眸回望著自己。他眼中有幾分困惑,還有一點點可能稱得上是同情的情緒──他大概只覺得,自己想要逃避這麼沉重的話題吧。
完全不是呢。里香在心中自嘲著。
憂太調整了情緒,「那麼,里香想要聊什麼?」
「什麼都好。」她又往憂太的方向靠了靠,「或者什麼都不用說,這樣就好。」
「這樣……」憂太幾乎要退開了。幾乎。但里香知道他不討厭,因為她可以清楚看見他泛紅的耳朵,還有他無處安放的目光。
「你聽。」里香手指著窗戶。窗框上懸掛著的風鈴──那是憂太特地為她選的──正隨著晚風搖擺,發出了清脆的聲音。「那是風在說話喔。」
憂太輕輕吐出一口氣。意識到掙扎無用後,他的肩膀也隨著垂下。里香笑了一聲,她把手中的甜點遞到憂太嘴邊,示意他咬一口。
男人猶豫了半晌,似乎很想推辭。不過在里香噘起嘴後,他也不得不妥協了;她當然沒有生氣,但她就是想要這樣做。
憂太非常小心地含入一點,然後在里香的注視中咀嚼著。見狀,她忍不住又拉開一抹笑。
月光順著牆壁跟地板蔓延到他們身上,將他們染上了一層銀色。
***
憂太說這幾天都不適合離開宿舍。儘管知道他是為她好,里香還是感到有些遺憾。
她躺在榻榻米上,雙眼直直盯著天花板。沒有了出門的機會,她好像又變回一隻籠中鳥了。她知道憂太在能力範圍內已經給她夠多東西了,但這樣的日子無論過多久都還是沒辦法習慣呀。
「里香?」
「嗯?」
她小小應了一聲。不用看,她都可以想像男人走路的樣子,還有紙門會以什麼樣的力道被拉開。
「今天是犯人的審訊會。」門打開後,憂太簡短地敘述,「我會比較晚回來。」
她站起來,慢慢走到憂太面前。她理了理他歪掉的袖口,「一路順風。」
還可以出門啊,真好。里香在心中想。
「里香這樣,我怎麼放心出門?」
憂太蹲下來,扶著她的肩膀。他們的眼神在同樣的高度上交錯,里香還來不及藏起外露的一點失落,就被憂太捕捉殆盡。
她眨了眨眼睛,把頭轉向一邊。
「沒關係。」她說,「這也是沒辦法的。」
憂太的視線緊緊抓著她。好一段時間後,他吐出一口氣,像是無可奈何般笑了笑。
「原本不想要這麼早告訴妳的。」他放輕語氣,「但是我準備了東西給妳。」
什麼?
「今天晚上在後院等我。」憂太的嘴角微微揚起,語調聽起來格外溫柔。
「憂……」
「所以,不可以用這個表情看我。」他的聲音突然多了點無奈,「可以嗎?」
里香的腦袋轉了幾圈,終於把所有話串在一起。在她感覺到什麼以前,她的眼睛就已經被自己的笑容壓到剩下一條線。
他沒有義務要這麼做的。他的工作內容,明明就僅止於看管自己而已呀。里香忍不住把他的舉動跟過去每一次「失職」的行為連接在一起,一股混雜著感動跟開心的情緒也從胸口湧現,如同潮水般淹沒了她。
「說話要算話喔。」她伸出小指,對著憂太說道。
「當然。」
***
里香從來沒想過,光是「期待」這件事情,就足以讓她的心情像是長了翅膀般輕盈。
她站在後院,雙手交握在胸前。她知道憂太不會這麼早回來,畢竟天色也才剛暗下來不久;但是在聽到他那樣說以後,誰還有辦法待在房間裡呢?
況且這棟宿舍被高聳的籬笆環繞,外人很難翻越;在他們養成偷偷出門的習慣以前,憂太也會帶著她到這裡打轉。
不知道憂太準備了什麼?會跟爸爸一樣帶來有趣的玩具嗎?里香的腦中浮現了各式各樣的東西,連憂太會抓一袋螢火蟲回來都想過了。
然而,就在她滿心期待地把玩著樹葉時,一道細小的破風聲卻出現在她耳邊。
她下意識地往後一退,跌坐在地上。定睛一看,才發現插在樹幹上的是一根鐵製的暗器。但是攻擊沒有因此而結束。鐵製的暗器在霎那間接踵而至,全數瞄準了里香。
怎麼會──
她還來不及細想就趕忙起身,靠著樹幹的遮蔽躲過了攻擊。沉重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夜晚,就像擊鼓一樣清楚。接著她聽到「唰」的一聲,連猜都不用猜,她就知道那是拔刀的聲音。
與此同時,揮刀聲在她附近響起,一根枝幹隨之掉落。她小心翼翼地在樹林裡移動,盡可能把自己融進影子裡。
那是誰?他怎麼進來的?她怎麼會沒有聽到任何破門的聲音? 就算要偷襲,也會從屋內開始,但屋內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動靜。她就站在窗戶前,如果在屋內發現她,也會從裡面暗算她才對。
更重要的是,她跟憂太約在後院的事情,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他是怎麼精準地直奔這裡的?
一個念頭從她心中竄升,幾乎要讓她窒息。
不,不可能的。不會的。
里香打斷了自己的想法。就在此時,樹木斷裂的聲音也從她頭頂傳來。她來不及多想,又從圍籬的角落奔向另一頭。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回屋子裡牢牢把門鎖起,還是從大門逃出去──會不會這些地方都有埋伏?
她不知道,她什麼都搞不懂了。她只聽到背後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最後她一路跑向前院,並且看到敞開的大門。那把鑰匙只有憂太才有……或者憂太也出了什麼意外?所以他供出了所有關於自己的事情?
里香甩了甩頭。
她在另一次的破風聲中,堪堪躲過了飛來的暗器。有幾隻劃破了她的衣袖,所幸只是受了一點皮肉傷。
疼痛讓她皺起眉毛,但她不敢停下。
「救命!」她對著還未安靜下來的街道喊著。幾個人轉頭看著她,然後又面面相覷,似乎不知道該不該幫忙。
當他們看到她背後尾隨而來的人時,有人大叫,有人拿起手邊的東西想要抵擋,有人則抄起木棍或石頭朝他攻擊。
但是那些聲音在里香耳裡卻漸漸消失。明明是會讓人頭痛的叫喊聲,怎麼會什麼都聽不到了?就連她眼前的景物,都跟著扭曲起來。
她的眼睛好像要閉上了。她也感覺到有人扶住她,拖著她移動了好一段路。
怎麼辦?她會死掉嗎?是她的錯嗎?
眾多問題在她腦海攪成一團,但最後,只有一個人影清晰地從她眼前浮現。她帶著幾分懷疑,幾分害怕,幾分不安地擠出最後一個問句。
憂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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