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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覺得,我的人生,從那天起,就跟他牢牢綁在一起。

 

 

  炎熱的天氣。時序還未進入五月,天氣就已經濕黏地彷彿打開夏日的序幕。被蒸出體表的汗水虛浮地貼在肌膚上、若有似無地將衣袖黏上身體。儘管教室的電扇已開至最強,仍無法驅散包覆整個人的暑意。我從被我趴到變溫的木桌桌面上爬起,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開了襯衫的第二顆鈕扣。

  只是一下下,應該沒關係吧。

  調整了一下衣服和身體角度,我自以為聰明地靠近壁扇,享受透過敞開衣物吹拂進來的風──即使是仍帶著些許悶熱感的空氣,被電扇這樣流通地吹進衣服內,還是讓人稍稍從燥熱難耐的悶滯感中解放了一些。可惜,這段解放的時刻僅僅只有片刻。

  「啊、」

  一手去推拒壓著自己頭頂的手,我另一手抗拒起了幫我把扣子扣回原位的手。當然徒勞無功。我知道會徒勞無功的。只是、再怎麼樣也不想就這樣乖乖地任由對方擺布。

  「齁──很熱耶!」

  在我的面前落坐,剛剛強制幫我扣回扣子的人只消盯了我一眼,就讓我閉上嘴巴。但緊接著一罐還冒著汗的冰飲就貼上我的臉。忙不迭接過消暑飲品,我剛剛因燥熱而升起的煩躁感此刻終於掃去大半。欸嘿嘿謝謝。亞圖姆最好了。

  周遭響起嬉鬧聲。武藤同學和亞圖姆感情真好啊。是啊是啊。照顧得這麼周到,就像家人一樣呢!什──麼家人,剛剛那個舉動,分明是在宣示所有權吧!武藤的身體只有我能看。吶、對吧亞圖姆!

  周圍的哄笑聲像海浪擊上岩石的浪花般,一下子在整間教室中爆了開來。我撓撓頭,隨手打開罐裝飲料。

  「亞圖姆只是老媽子罷了。」

 

 

 

 

  亞圖姆是我從很小就認識的玩伴。

  上課鐘響後十分鐘,教室終於完全回歸寧靜。整個空間中只剩老師講課的聲音,還有粉筆在黑板上漫步的聲音。翻頁聲、書頁和筆摩擦的聲響時不時響起,我卻只是握著筆、兀自陷入思緒。

  啊……怎麼還沒有蟬叫聲呢?

  嗯……喔,對耶,現在還只是四月底,還不到蟬出沒的季節吧。

  但是這樣的天氣,實在太像夏天了。

  抽屜裡手機微弱的震動聲喚回我的注意力。趁著老師不注意,我悄悄地將手機自抽屜拉出半截,滑開螢幕。

  『又在發呆』

  微微挑眉,我很快鍵入回覆:『你又知道』

  換我前方傳來微弱的震動聲,原先正在振筆疾書的人停頓了下來。

  『沒有寫字聲,還有數學課一定會出現的不明呻吟』

  …………

  這次我沒有繼續回覆訊息,而是直接用自動筆的後端戳了戳面前人的背,同時間對方的身體也微微抖動起來。笑就笑吧,只不過成績好一點,有什麼好跩的,哼。

  這樣想著,我又略大力地戳了他兩下,才將注意力放回課本的習題上。

  是啊,不過是成績好了些,有什麼好驕傲的啊。

  ………不過,最後還是要靠他吧,考試前的溫習。

  一回憶起每次考試前和對方一同複習的情景,我就縮了縮肩。算了,與其到時痛苦,不如趁現在試著靠自己多理解一些。

  才這麼想著,左前胸就在我抄起筆記沒多久後抽痛起來。微微抓住胸口的衣服,我看向窗外。果不其然下雨了。

  (從不會錯過任何一場陰雨。這種另類的準確天氣預報,就像是深深植入我胸腔的詛咒一樣。不,確實就是詛咒吧。)

  桌上被課本遮蔽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放學後去吃漢堡吧』。閃在暗黑手機螢幕上的唯一對話框,就像一片黑色汪洋中唯一的浮板。

  輕輕撫過手機螢幕的黑色浪潮,我的手指在綠色的浮板上停頓了下來。

  遞來得正合時宜的浮板,我用力抓緊。以悄悄向前伸手,輕輕揪住了對方的衣服的方式。

 

 

 

 

  細密而不大的雨,就跟那天一樣。

  在這種又悶又熱的毛毛雨中,我最後索性放下了自己的傘──今天的東西太多了,要另外騰出一隻手拿傘簡直活受罪。不過,正如我預期的,沒過幾秒身邊的傘就往我這邊靠了過來,將我包覆在傘下的陰影中。

  「要我幫你拿一些嗎?」

  我搖搖頭,改將手提的大包包用雙手抱在胸前。身旁不多久就傳來笑聲,我掃了他一眼。

  「很像抱著糧食的小動物。」

  Fine

  懶得跟他爭辯,我微微加快了腳步,強制將腦中的話題轉到漢堡世界的菜單上。記得最近推出了季節限定的漢堡。嗯……等等就點那個嗎?但是單點有點貴,不然……等下凹亞圖姆陪我點雙人套餐好了。

  正美滋滋地沉浸在美食的想像中,下一刻胸口的抽痛感就讓我一下子回到現實。默默將胸前的包又抱緊了些,下巴抵上包包頂部,我咬著牙齒、沉默而努力地去對抗胸口的痛覺。不想被發現,然而過了幾秒還是被發現了。等等到店裡,去廁所。我幫你擦藥和按摩吧。身旁人低聲說著。儘管腦中瞬間冒出來的句子是「亞圖姆真的好老媽子」,我卻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每到雨天就疼痛起來的傷口,就像一次又一次、幽靈般的呼喊。別忘了我。別忘了我啊。我還在這呢,我不會走的。會一直一直、和你生活下去的。

  ………這種事,我也知道啊。

  漢堡世界的店內明亮寬敞又乾淨,唯有這個空間狹小又陰暗。不過,畢竟本來也不是讓兩個人擠入的空間。一邊漫無邊際地想著,我一邊任由亞圖姆解開我的襯衫扣子。

  直到現在,那一塊肉,看起來仍像是傷巴結痂剛脫落、和周圍肌膚顏色格格不入的新肉。

  亞圖姆掏出了管狀的藥膏,我試圖在他旋開蓋子時將藥膏拿過手,仍然徒勞。將淡色的藥膏抹了一點在指尖,亞圖姆湊過來,仔細地將藥膏均勻地鋪在那片粉色的皮膚上。我咬了咬牙齒,又忍不住在亞圖姆隨後的按摩中微微呻吟出聲。

  已經很習慣了,這樣的模式。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追根究柢,一切的起因就是那一天吧。不過,不過啊,其實亞圖姆大可不必做這些的喔。畢竟那件事,跟亞圖姆並不是直接關聯──就算真的有那麼一些關聯,也僅僅止於當下的那一小段時間。後續的一切,照理來說是跟他無關的。但是,從那天之後直到現在,每到下雨天,我們總是這樣。

  以兩個男生來說,這樣的關係,是……不太正常吧?不過我的人生也許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歪斜了。如果能在更正確的時間、用更正確的方式來到這個世界,也許我的人生和媽媽的人生都會正常許多吧?

  (但是、那樣就遇不到亞圖姆了。)

  亞圖姆在我震了一下時抬起頭來,時間快得令我來不及準備好應有的表情──雖然我現在的表情應該也不是太差,不過,一定是能被看穿想法的那種吧。

  下一刻亞圖姆就傾身過來,吻上我的嘴。

  濕熱的、柔軟的、溫柔而令人眷戀的氣味和觸感。我緩緩閉上雙眼,在大腦完全放空的前一刻環上對方的後頸。

 

 

 

 

  如果不是因為那樣的家庭背景和環境,我是不可能遇到亞圖姆的。

  在我的印象中,從小爸爸就常常不在家。留著長髮的媽媽溫柔而堅定地一人撐起了這個家庭。會準備豐盛的晚餐、睡前還會念故事書給我聽。是很溫柔的媽媽。

  但是,這樣的媽媽,有時會像變了個人一樣,整個人瘋狂起來。

  通常是在一通長長的電話後,尖銳的叫喊會伴隨著東西摔破的聲音,成為延續的樂章。那時還年幼的我無法理解媽媽心裡的傷痛,只能躲在半掩的門後面,不解而發著抖看著這一切。

  是的,雖然恐怖、雖然不明白,我卻無法將目光從那樣的媽媽身上移開。

  現在想想,也許那就是一種見證。

  媽媽瘋狂的樣子通常不會持續太久。最多半小時,我就會看見媽媽大口喘著氣,在一片狼藉的房中癱坐下來,失焦的目光裡什麼也沒有。

  反而是這樣的媽媽特別令我恐懼。這時候,我會快步越過房間的碎片們,奔向媽媽並擁抱她。這一刻媽媽才彷彿通電一般,震了一下後,緩緩第抱住我。

  遊戲,對不起、……對不起,遊戲。

  我總是在媽媽反覆呢喃著這兩個詞時用力搖頭。沒事的。不是媽媽的錯。媽媽只是……一時被魔鬼附身了。對吧?那樣的媽媽,不是真正的媽媽,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媽媽從未回應過我的「魔鬼論」,但是,媽媽被魔鬼附身的時間,卻一次比一次長。有的時候,連我也會被波及。

  我其實不在意被魔鬼附身的媽媽欺負,但是,每當魔鬼離開後,媽媽後悔難過的樣子卻令我特別難受。為了不被魔鬼抓住,所以後來,每當媽媽開始亂摔東西,我就會偷偷溜出門,跑到附近的公園裡待著。

  就是這樣的契機,讓我認識亞圖姆的。

  公園裡總是有小孩子三三兩兩成群玩著,我卻哪個圈子也融不進去。雖然不是沒有人來邀我一起玩,但是,腦子裡塞滿了媽媽狂亂的樣子,最終我還是一一推拒了那些邀約。

  比起和他們一起玩,我更喜歡靜靜地坐在長椅上,看著大家玩得很開心的樣子。特別是那些和爸爸媽媽一起玩的小孩子。也許總有一天,我也有機會跟他們一樣……在這個公園裡快樂地和爸爸媽媽一起玩吧?

  儘管這個願望最終未曾實現,我卻在那段時間裡認識了亞圖姆。

  突然就出現在我坐著的長椅另一端,我甚至沒有再這個公園裡看過對方的記憶。是新朋友嗎(雖然這樣說有點怪,但我總是默默地把這個公園裡的大家,當作自己的朋友)?正當我還在思索這個問題時,亞圖姆就跳下長椅,往我這邊走來。

  我和他的第一次接觸,並不是彼此自我介紹,而是一個突如其來的摸頭。

  被摸頭的當下我整個人愣住了,腦袋一片空白,只能感受頭頂持續傳來的觸摸感。一次又一次,緩慢而慎重。在那樣的動作裡似乎夾帶著什麼,我說不清楚,卻感覺眼角快速發熱,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抱著亞圖姆大哭,這就是我和他相遇的開始。

  不同於其他小孩子,亞圖姆身上有種難以言說的氣質。要形容的話,可能就是、有點像冬天、冷冷的味道吧。

  也許是因為這樣,所以其他小孩也都不太敢靠近他。但是這樣的亞圖姆卻令我覺得自在。當然更大一部分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我們那個不同於一般人的認識方式。總之,待在亞圖姆身邊,會讓我莫名感到安心。講過自己的名字之後,亞圖姆並不常開口。倒是我總是嘰哩呱啦。講看過的故事、和媽媽相處的情況、一天之中發生的趣事等等。

  儘管亞圖姆確實是令我全然放心的,但不知為何,我卻一次也沒講過那個「被魔鬼附身」的媽媽。

  並不是害怕不被接受,其實我能想像,假如某一天講了這件事,亞圖姆一定會跟那一次一樣,毫不吝嗇地給我溫暖的擁抱吧。但是,我卻始終講不出口。有時候,從家裡逃出來晚了,來到公園的我的身上會帶上一些傷痕。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次和亞圖姆碰面時,我能感受到他落在我身上的傷的視線。儘管那天亞圖姆始終皺著眉頭,卻什麼也沒說。

  但是第二天,亞圖姆卻從口袋裡掏出了藥膏,強行幫我擦藥。那是亞圖姆第一次態度強硬。而我,呆呆地給他上藥,心中某個地方卻覺得暖滋滋的。

  我喜歡這樣的亞圖姆,和他在一起讓我感到既溫暖又安心。雖然受傷並不是件值得開心的事,但某一天被擦藥時,我的腦中卻浮出了一個念頭,希望這樣被亞圖姆關心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

 

  一定是因為我只顧著自己的幸福,忽視媽媽的痛苦,許下這樣的願望,事情才會發生吧。

 

  詳細的事情始末……我已經沒有印象了。記憶中斷在和亞圖姆手牽手回家,在家門口和他揮別的幸福感中。等我回過神來時,眼前已經是媽媽倒在地上,不斷呻吟的樣子。痛,很痛。這是緊接而來讓我感受到的第二件事。緊緊抱著大口喘息的我,亞圖姆半抱半拖地將我帶離那個昏暗的家。為什麼亞圖姆會在這裡呢?為什麼媽媽會倒在地上?好多好多的問題一下子塞入腦中,而我卻不堪痛覺和疲憊感,意識一下子沉入黑暗。

  後續的一切,如今回想起來,就像快速播放過去的幻燈片。

  堵在家門前的警車和救護車。身上大面積包著繃帶的我愣愣地牽著亞圖姆的手,在看到媽媽被人用擔架台出來時睜大了眼,下意識握緊了亞圖姆的手。

  接著我的手也被用力地握住了。

  因手上的感覺而回過神來,我轉過頭,看向亞圖姆。沒事的。亞圖姆開口,紅色的眼眸直直地凝視著我,在天色半黑的傍晚裡就像燃燒的火焰。我會陪你。我會和你在一起。

  我會陪你。我會和你在一起。

  咬緊下唇,我撲到亞圖姆懷裡,終於放任體內混亂的情緒奔流而出。

 

 

 

 

  媽媽在那之後還是沒能救回來。

  死因是突發性的心肌梗塞。畢竟一直以來都承受著那麼大的壓力,作息又不正常……在媽媽的葬禮上,我聽見鄰居們如此竊竊私語。站在久違的爸爸身旁,我瞄了一眼講話的鄰居們,爸爸卻不為所動,只是靜靜地、表情嚴肅地在媽媽的身上放下了一大束白玫瑰。

  在媽媽死後,爸爸依然過著總是在國與國間移動的生活。家裡唯一改變的就是多了一個名為傭人、實為保母的女性。發現孩子缺乏家庭的愛而痛下決心改變這種事,畢竟是故事裡才有的情節。

  不過沒關係,我有亞圖姆就好。

  意識回到現場,亞圖姆仍在幫我按摩。輕輕覆上對方的手,我朝亞圖姆展露笑容。

  「沒事了,一起去吃漢堡吧。」

  「……嗯。」

 

  如果有機會重來一次,會希望改變嗎?

  如果有人這樣問我,我一定會思考很久吧。

  不經思考的答案是「會」,但是,具體希望哪裡改變、怎麼改變,我卻又無法一下子說出個所以然。

  我很確定,我不希望媽媽死去。但是當下那個情境,是怎麼樣也無法扭轉的吧?

  我沒問過亞圖姆究竟是怎麼發現、又是怎麼將我自發狂的媽媽手下保護下來,我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是當時的我們袖手旁觀,間接造成媽媽的死亡的。

  (如果當下我們之中有任何一個人及時打了電話叫救護車,也許,也許媽媽並不會死。)

  亞圖姆是怎麼想的呢?

  啃咬著漢堡,我安靜地凝視著正幫我修正作業、眉頭越皺越緊的人。當時的亞圖姆,一定或多或少知道我在家受虐的情況吧。然而他卻始終未戳穿,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替我擦藥。用他的方式守護我。直到現在也如此。

  「亞圖姆」

  在我的叫喚中抬起頭,與面前的紅眸對上目光,我揚起嘴角。

  「最喜歡你了哦。」

  (陪我度過最艱困的那段時光,直至如今還在分擔我心裡罪惡的重量,這樣的你,最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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