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3/10更新:寫完了…!
 因為這樣那樣的緣故前面也修改了,可以的話希望閱讀這篇的您能從頭看起…! 🙏

 

原作衍生,For 原作連載結束15週年紀念。

*  BGM:米津玄師—春雷Lem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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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你第一次這樣站在他的面前。

  是啊,在那關鍵的一戰,被奪去了劍的你扶起落淚的他,也是這樣站在他的面前、拍著他的肩頭,告訴他從今以後他就是獨一無二的武藤遊戲。

  你不會忘記的,那瞬間在他眼底看到的堅強。

  但是,如今他的眼底,沒有你。

  紫瞳依舊清澈而閃閃發光,就像世上最純粹的紫水晶,美麗而懾人。那是他與生俱來的光芒,也是他與你一同打拚後終於外顯的光彩──曾經是如此。至少,那曾是你們一同走過的經歷。你曾經多多少少帶點私心地想,你們是一對互補的靈魂,互相因對方而淘洗出自己原先深埋的特質。但是現在,看著眼前的他,你卻語塞了。

  你不曾陪他走過這一次的經歷,但他卻成長為同樣耀眼的武藤遊戲。那個自信而謙卑、堅強而溫柔的武藤遊戲。

  (即使沒有你的陪伴,他依舊走出了璀璨的人生。)

  你張了張嘴,試圖將滿嘴破碎的詞句吐出些許,最終卻只能默默品嘗碎玻璃渣般的刺痛。

  是的,正如你所說。他所有得到的東西,都是源於他自己的努力。

  就算沒有了與你的這段經歷,他依舊會從怯弱的男孩轉變為自信的遊戲設計師。那是他自己走出的康莊大道。是他的。

  ──而在這段人生中,他甚至不用背負「決鬥王」的重量。

  意識到這件事讓你愣怔了很久,很久。直到他穿越你的靈魂,走向赴約的同伴身旁。

  ………你無法確定,這樣的人生,對他而言是否是個更好的選擇。

 

 

 

 

  亞圖姆是直到遊戲陷入沉眠的第二天,才意識到不對勁的。

  由於對方的工作型態的緣故,原先他只是單純以為這是對方在好不容易終於熬夜完成一個工作階段後的大補眠(之前也有幾次這樣的案例)。直到第二天傍晚,當遊戲響個不停的手機終於安靜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大門碰地一聲打開──他不是很意外地看到面色陰沉的海馬逕自踏入室內走向臥室,接著一把揪起遊戲的睡衣。那瞬間他微微皺眉,但接著他們兩人都像意識到了什麼一般地停頓了下。

  「是你幹的好事?」

  場景應著海馬瀨人手肘上發光的環而瞬間變換,在一片虛無的空間中他放開面前人,亞圖姆三步併作兩步,走上前去接住了即將落地的沉眠之人。

  正確來說,遊戲的狀態,已經不是「沉眠」了。

  即使鼻息仍微弱地運作著,但「靈魂」已經不在了。現在被亞圖姆抱在懷中的,只是一個空的軀殼。儘管短時間內仍會維持運作,但若靈魂一直未回歸這副身體,肉體最終也會耗盡能量而死去。

  冷冷瞪著眼前人一會,海馬瀨人嘖了一聲,表示自己也會運用全力尋找遊戲變成這樣的原因,並在這段時間內努力讓其身體維持機能。空間一瞬又變回了遊戲的臥室,失去亞圖姆支撐的遊戲身體跌回床上,在身旁人大聲講電話時亞圖姆始終都愣愣地凝視著床上的人,直到海馬在講電話途中激昂地一揮手劃開他的視野,亞圖姆才回過神來。

  是某種超自然的力量致使的。而且,恐怕是次元等級比自己還高的存在。

  成為神後經歷過大大小小的事件,也曾在普拉納干預現世時出手,亞圖姆對「世界」和「次元」的認知自然跟常人不太一樣。相較於普拉納和一些低次元的存在來說,身為神的他是更高等的存在;但他也不是世界之巔──在他之上還有其他力量的存在。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得到。只是那些力量基本不會踏出祂們所屬的次元,漸漸地他也就不去在意。

  但是,現在奪去他最珍惜之人的,卻很可能──幾乎就是那一類的存在。

  腦中歸結出這點時,亞圖姆卻比自己想像得還平靜。說不憤怒是不可能的,但是那股憤怒卻像冷冷地在他心底燃燒的藍色火焰──比橘紅烈焰更高溫致命,卻絲毫不擾亂他的思緒。不如說憤怒的熱度反而加速了他的腦袋運轉,卻全然未干擾他的判斷:貿然出擊、甚或集結七神官的力量共同攻擊,大概都是無效的。論力量他站在絕對的劣勢。那麼他要怎麼才能奪回夥伴的靈魂──不,正確來說,那樣的存在奪去夥伴的靈魂,目的是什麼?

  ──就在他思緒轉至此的瞬間,千年積木猛然爆出亮光。亞圖姆睜大了眼,卻旋即在刺眼的白光中失去意識。

 

 

 

 

  八歲的武藤遊戲在生日那天,從爺爺手中接過了一個特別珍貴的禮物──一只看起來古老卻價值不菲的機械懷錶。小小的遊戲咧開了嘴,笑著在家人的祝福中把懷錶掛到自己的脖子上。

  這是亞圖姆睜開眼後看見的第一幕。睜大了眼他左右環顧,確實是熟悉的環境、人物也和當初如出一轍。唯一改變的只有遊戲收到的禮物。他看著小小的遊戲掛著懷錶、踮著腳尖趴在玻璃櫃上和爺爺說話,而千年積木的盒子則靜靜地置放在店內原本的角落,沾著厚厚的灰塵。

  這一錯過,或許就是永遠。

  千年積木始終未曾被他應有的主人摸過,黃金盒上的塵埃越積越多──儘管後來爺爺以東西太多為由,將一部分店內的物品堆到遊戲房間中(千年積木盒恰巧就是其中之一),但小小的主人翁從未注意到這件被雜物掩埋的珍品──他全部的注意力都給了機械錶。明明年紀很小,卻很快摸索出一些零件的用途。爺爺在誇他聰慧的同時也開始贈予他大量的益智玩具。小小的遊戲眼睛發亮,成天埋首在那堆解不完的謎題中。儘管有時候從外頭回來的他身上會帶一些傷,本人卻完全不以為意。

  ──也不是完全不以為意。在某一天的深夜裡,被窸窸窣窣的聲響給吸引了注意,亞圖姆看見幼小的遊戲蜷在牆邊,抱著那個古老的機械錶默默流淚。

  「我想要朋友……」

  低低的嗚咽聲就像最鋒利的刀般割在亞圖姆的心上。他好想回應夥伴的這份祈求。他本該可以回應的。這個時候夥伴抱著的,明明該是裝著拼到半途的千年積木的盒子──然而,為什麼如今夥伴的寶物卻變了?

  他仍保有先前的記憶。記得他們共同經歷過的一切和夥伴失去靈魂的事件。會被拉進這個情景,他對於始作俑者大概心裡也有個底(不外乎就是那些他敵不過的高次元力量)。而如果他願意的話,其實他是有能力做一些影響面前人的事的──事實上他已經偷偷驚嚇過那些欺侮夥伴的小孩,也曾經為夥伴擋掉過幾個意外。但唯獨面對本人,他不敢貿然出手。

  ──他能明確地感知到,此刻在他面前的,就是「武藤遊戲的靈魂」。雖然形貌變了、記憶也沒了,但自己靈魂中熟悉的共鳴感是不會錯的。然而這個環境究竟是哪裡?是遊戲本人的意識深處?還是另一個平行世界?以他目前的力量無法確定答案。也正是因為這樣,讓他不敢任意試著帶本人脫離環境──萬一在過程中傷害到夥伴的靈魂就完了。

  於是他只能根據目前的線索,推斷自己能進行的舉動。他還能在這個世界發揮一定的力量,代表「遊戲製作者」並未禁止他的一切行動。然而他跟夥伴關鍵的連結卻在這個世界被置換了………這一點至今他仍想不透。如果夥伴沒了千年積木,那之後他們曾共同經歷過的一切,想必大半不會在這個世界被觸發……自己不會有機會寄宿在夥伴身上、夥伴也不會有機會發現他是三千年前的法老王、甚至不會和他共同為尋找記憶而奮鬥──

  思緒在此戛然而止。亞圖姆怔了怔,視線落在對方抱著懷錶的小小手掌上。

  ──這是不是就代表,夥伴不用經歷那場差點失去性命的火場考驗、甚至,可以避開和城之內的死亡決鬥、也無須成為他和馬利克對決時的祭品?

  越來越多的回憶掠過亞圖姆腦海,他的視野卻在恍惚間發白起來。

 

 

 

 

  他的預感是正確的,卻又不完全準確。

  時光轉瞬來到遊戲升高中的春天。一如原先世界中的他,剛升上高中的夥伴內向又形單影隻,總是習慣推拒他人的邀請、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中。事件自然而然地推展,城之內、本田等人接連登場,在更早之前就成為遊戲朋友的杏子一樣是對方被欺侮時站出來打抱不平的存在。

  而後,遊戲被風紀委員盯上了。

  亞圖姆不會忘記的,這個叫牛尾的傢伙,就是自己第一次教訓的對象。但是,在這個世界線中,夥伴和千年積木沒有關聯。即使在這個世界中身為靈體的他能施一些隱微的力量,但在關鍵事件中似乎無法起到任何作用──瞪大了眼看著拳雨不斷在夥伴身上添上新傷,亞圖姆咬緊了牙齒,指甲深深陷入掌中,從未如此憤怒難過又沮喪。

  他甚至連安慰被任意丟下、滿身是傷而正不斷大口喘息的人都做不到。蹲在對方面前,亞圖姆看見對方低著頭,從懷中掏出懷錶,仔細檢查一陣而後鬆口氣露出笑容時,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夥伴還有精神寄託、不至於被這種打擊擊倒,這樣的情況固然是好的。然而那個能讓夥伴重綻笑容的物品卻不是千年積木。這個世界的時間越往後延伸,他跟夥伴產生交集的可能越渺茫。

  (他該為不向惡勢力低頭的夥伴喝采的,但此刻的他卻無法將注意力好好集中在這件事上。)

  夥伴的手仍在摩娑那只錶。出於一種難以名狀的衝動,亞圖姆蹲了下去,雙手輕輕覆上那只傷痕累累的手。夥伴是不會感受到的,他知道。他只是一廂情願地、想將自己的情感傾灑出去而已。

  「謝謝你。」

  亞圖姆僵了一下。眼前人勾了勾嘴角,眼睛微微瞇起。

  「我能感受到的……我不會這樣就被打敗的。」

  又珍惜地撫了撫錶,遊戲將之好好收起,隨後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撿起一旁的書包,一跛一跛地離去。而亞圖姆仍站在原地,咀嚼著內心難以消化的震驚感。

  夥伴………可以感受到他。

  ……他可以這樣想吧?儘管就夥伴的理解來說,支撐著他的一直是那個懷錶,但是、但是──

  腦中又響起夥伴剛剛的低語,進入這個世界後,亞圖姆第一次陷入難以名狀的動搖。他不確定自己的心中是渴望被認出的感受多點,還是能被夥伴感知到的欣慰更洶湧,但是,此刻在心中躍動的激昂是真實的。

  儘管此前考慮了那麼多、比較權衡過那麼多次千年積木從夥伴的生命中消失,會為對方省去多少的麻煩………他終歸還是想成為夥伴所能認知感受到的世界的一部分。

  他終究不夠無私。

  意識到這點時亞圖姆重重嘆了口氣,內心卻覺得踏實許多。

 

 

 

 

  牛尾事件最後還是順利落幕了。在城之內、本田和夥伴的聯手之下。

  事件進展得比原先他們所遭遇的那次還順利──在城之內和本田挨揍、夥伴衝出來袒護他們時,亞圖姆使了點小技巧,讓牛尾的拳無法順利地落到目標身上。抓住機會反擊的本田和城之內很快占了上風。隔天風紀委員仗勢欺人的消息又不知怎地流到老師耳裡。牛尾等人被免職,還成了學校重點看管的學生。事情如此急轉直下,無論是夥伴或城之內和本田都有些驚訝。不過牛尾等人的後續發展已經不是他們所關切的重點了。在那一次的事件中合力扳倒了對方,他們三人之間發展出一種難以言說的默契──大概就是男人之間的友誼吧。城之內不只一次感嘆起當初夥伴的機智反應,以及牛尾連連不在狀況內的樣子。對此遊戲總是笑,只有在一個人的時候,他會拿出懷錶,以一種秘密而驕傲的笑容擺弄它。

  對於這樣的夥伴,亞圖姆覺得有些好笑(畢竟真正幫助他的並不是那個懷錶本身),更多的其實是開心。在牛尾事件中,夥伴發揮了更大的能力,還順利和城之內他們成為了好友,這點讓他禁不住替對方感到驕傲又高興;而夥伴也注意到了自己當初從旁的協力,且不因此害怕,還更加把他(雖然夥伴的認知中是懷錶)當成祕密的親近好友……對於這一點,亞圖姆由衷地感到感謝。感謝夥伴的溫柔和包容、感謝夥伴不害怕自己的力量、感謝夥伴更加珍視這一段關係──儘管現在的他無法成為寄宿在夥伴體內的靈魂、沒辦法使用對方的身體的情況下,能幫助對方的更有限;但看著眼前的夥伴一路成長到現在,亞圖姆相信,對方絕對也能順利化解接下來的難關。

  而夥伴確實沒讓他失望。

  平靜的校園生活只進行了一陣,接著跟往後的他們人生很有交集的要角登場了──海馬瀨人,出場時仍然是亞圖姆記憶中一開始的形象。弄傷爺爺珍惜的東西、在和夥伴交手後為了奪回尊嚴而舉辦了危險的DEATH-T

  亞圖姆注意到,在這一次的經驗中,夥伴和友人們之間變得更緊密了。

  團結仍然不在話下,但這次憑著大家的努力,本田竟未在第三關被淘汰──即使如此,取而代之的卻是杏子的受傷。這件事情在夥伴一向溫和的性格中激起不小漣漪──甚至連城之內和本田都不是很確定該如何對待眼前的好友。最後是夥伴主動提出要一個人靜一靜。

  在這樣的關鍵時刻,能左右夥伴的心緒的,仍然是那個懷錶。

  凝視著靜靜盯著懷錶秒針移動的夥伴,亞圖姆再次輕輕覆上了對方的手。夥伴的呼吸從原先的急促粗淺漸漸穩定下來。這次紫色的眼瞳裡卻有堅定的火焰在燃燒。不能原諒接二連三傷害自己珍視的人的對象、無論如何也要好好守護這些自己珍惜的人──在原先的世界,這原本是亞圖姆代替尚未成長起來的夥伴行使之事。但是現在,在沒有自己直接的影響下,夥伴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驚人地成長起來。看著絲毫不怯怕海馬,努力和對方奮戰的小小身影,亞圖姆漸漸陷入迷惘。

  ──沒有自己的存在,對夥伴的人生發展,是不是、比較好?

  他曾經堅信他們對彼此而言,是互相提攜的重要夥伴。但是這個世界讓他看到了另一種可能:一種出乎他意料,甚至可以說是跟他的預期完全相反的狀況。失去了他的遮風擋雨,一個人面對這一切的夥伴竟更堅毅地成長了起來。是啊,正如他原先所了解的,夥伴一直都有勝於他人的強韌意志。不屈不撓地拼組了八年的積木、在朋友等人被霸凌時挺身而出的勇氣……連自己難以面對的失敗,都是夥伴溫柔地包容且承受了下來。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他保護了夥伴、是他堅定強韌的形象促使夥伴開始改變,但只有他知道一直以來那些自己難以承受的、感到徬徨猶豫時,是怎樣溫柔又堅定的靈魂陪伴著自己跨過一道又一道的關卡。

  ……也許他們兩人對彼此的需要性,比他所以為的更有落差。

  帶著絞痛的感受,亞圖姆得出了這個結論。儘管面前面對海馬的夥伴看似陷入了困境、因而產生一種不確定的忐忑徬徨感。但亞圖姆知道的,最終的結果將會是什麼。

  不用擔心,不用迷惘,只要用你堅定的意志好好地繼續向前走,最終會走出屬於你的璀璨未來。

  帶著這樣的心情,亞圖姆輕輕覆上夥伴在桌面上微微顫抖的手背。這瞬間夥伴的手微微震了震。亞圖姆看見對方的另一手摸上胸口置放著懷錶的位置,接著竟看見對方露出釋然的笑容。帶著雙眼猛然迸發出的光芒,夥伴向前伸出手。即使剛剛因夥伴突如其來的反應而有些愣怔,這一刻,亞圖姆忍不住也勾起滿懷信心的驕傲笑容。

  ──他知道的。這一次,夥伴將會親自打開自己的未來。

 

 

 

 

  過程跌宕起伏的DEATH-T已經過去一週,遊戲卻仍常常一恍神就陷入當時的回憶。和朋友之間緊緊相連的感受、互相幫助取得的勝利、對手的卑劣狡詐、自己一度無法控制的情緒……短短一天內發生了好多事,即使時間的跨度不大,對遊戲來說,卻覺得經歷了那場戰鬥後,自己彷彿經歷了許多洗禮、甚至似乎發生了一些改變。

  ……難以具體形容,但他確實感覺得到,自己正漸漸跟以往的自己變得不同。然而更令他在意的是,他總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麼。

  也許是錯覺,但從很小的時候遊戲就覺得,很多事件自己都曾經歷過類似的事情。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既視感」吧。他曾經上網搜尋過,發現並不是只有自己這樣。這個結果讓他稍微安心、同時又有些失落。怎麼說呢……他在意的,並不是「希望只有自己是特別的」這種期望。畢竟從小就開始看漫畫,他知道大多數的主角在日常生活中多多少少都有些異於常人的跡象;他也知道有些同儕確實是出於一些因素,因而覺得自己是特別的。但……他不是那樣。他並不想成為拯救世界的勇者,他只希望身處的生活能一直平平靜靜地持續下去。家人朋友健康平安,對遊戲而言就是最重要的願望了。

  然而,即使他的日常大部分都符合他的期待。他卻常常覺得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怪異感。有時候他甚至會覺得眼前的生活就像是玩遊戲時在跑已經打過的舊檔,即使生活中的一切都真實得令人無須懷疑。但是、但是,真的很奇怪……好像不應該是這樣的……可是他又說不出具體怪在哪。

  每當產生這種懷疑的時候,只有看著自己的珍寶才能讓他漸漸冷靜下來。

  一只老舊的機械懷錶。那是他八歲時爺爺送他的生日禮物。即使現在時下流行的是電子錶、幾乎沒有人在使用這種老古董般的懷錶;對遊戲來說,它仍是他很珍惜、且無可取代的寶物。

  說起來一定沒人相信,但是,他覺得這只懷錶是有靈魂的。

  也許是精靈一般的存在寄宿在懷錶之中也說不定。從小他就隱隱約約有這樣的感覺。至於為什麼會這樣覺得,是因為在擁有這只懷錶後,他的生活中就偶爾會發生一些奇妙的事。欺負自己的小孩突然摔倒、本來應該砸中自己身上的球突然被經過的車子擋下……在擁有了懷錶後,自己的生活中就開始出現這些、看起來運氣好得不行的遭遇。一次兩次他還能說服自己真的是運氣,但三次五次後,連他本人都無法相信這個結論了。

  一定是有力量在暗中幫助自己。小小的遊戲從意識到這些看似平凡但仍有些特別事情接二連三發生後,就這樣告訴自己。

  而幫助自己的力量,一定就是他很珍惜的這只懷錶吧。

  即使很難說明自己這樣相信的理由,但遊戲確實對這件事情深信不疑。從他收到這個懷錶的那天起,懷錶就是他唯一且超級要好的朋友。生活中的大小事、自己的想法心情,他通通會對這個懷錶吐露。久了遊戲不禁覺得,在他開心時懷錶彷彿也散發著閃閃動人的光芒,而在他難過時,懷錶的滴答聲彷彿也正安慰著他。

  他特別特別、感受到這個懷錶有靈魂(或是有精靈寄宿)的初次經驗,是自己某次在深夜一個人抱著懷錶偷偷哭泣的那天。

  平常明明不會在意的,但是那一天被欺負毆打後,對方最後「反正也沒有人會為你難過」的嘲笑,不知為何卻深深印在遊戲受傷的心裡。他不希望有人因為自己而難過,但是那一刻,他真的、真的突然好想要有朋友。

  一個可以毫無保留互相信任的朋友,一個願意和他為彼此付出一切的朋友。

  那天的最後,他在半夜裡一個人抱著懷錶邊哭邊呢喃著無法對爺爺或媽媽說出口的願望。懷錶的滴答聲在他的懷中安靜且規律地響著。突然間他彷彿、覺得自己的頭好像被摸了摸。

  是你在安慰我嗎?

  愣了片刻,遊戲低下頭,直直地盯著眼前的懷錶。儘管懷錶理所當然不會回答他心中的疑問,遊戲卻漸漸揚起了嘴角。

  沒問題的,不管別人怎麼說,至少有你陪在我身邊。

  絕對不會離棄也不會背叛我,是最好的朋友。

 

  懷錶確實在他的生活中占了很重的份量。直到他升上高中、認識了一群要好的朋友後亦如是。如果不是懷錶精靈的助力,那時候的他們不會那麼容易扳倒牛尾。雖然城之內和本田總是只嘲笑牛尾當時的失常,但遊戲一直對於當初幫助他們的力量來源深信不疑──他甚至覺得回到家中感謝懷錶時,心中能感受到一股暖暖的、但不完全是屬於自己的喜悅。即使從今以後我有其他朋友了,你對我來說的重要性也不會改變。那天的最後,喃喃地說了這個結論,遊戲最終抱著錶滿足入睡。

  而他這個結論確實不是假的。

  等遇到海馬瀨人、和對方多次交手後,遊戲最終也是在DEATH-T的緊要關頭間,靠著聆聽懷錶的聲音而重拾冷靜。

  從未因自己受到欺侮而生氣。但是這一次,遊戲深深體會到了自己不夠堅強、因而拖朋友下水的無力和悔恨。重要的、珍貴的朋友,絕對不想要他們受到傷害的朋友……明明從牛尾那次的經歷就下定決心了,從今以後要努力靠自己的力量來保護自己所珍惜重視的人。結果一切都只是理想。

  是現實讓他看清自己有多軟弱不堪。

  好想變強、渴望變強……絕對不能饒恕、把自己珍視之人弄傷的對象。他要付出代價、他應該付出代價──

  意識過來時,自己的情緒已經失控了。

  也許是因為特別想珍惜的對象受到傷害、也許是對自己不夠強大的悔恨,又或者是對方得逞的表情加強了心中的波濤。遊戲大口喘息,卻始終覺得腦子混亂不已,耳邊朋友的說話聲也漸漸化為模糊不清的嗡鳴聲。於是他說,他想一個人靜一靜。話雖如此,轉過身背對朋友們,遊戲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與無措。

  他不夠強。

  縱使他如此生氣、縱使他的怒意如果可以具象化,一定是能將敵方燒盡的烈火,但──現實中的他就是如此軟弱無力。甚至連關鍵時刻都受到杏子照顧。這樣的他怎麼、他怎麼能……

  下意識抓緊了胸口,遊戲在摸到硬物時,才想起懷錶的存在。從懷中摸出自己的寶物,遊戲打開蓋子,靜靜地凝視著跳動的秒針、很久很久。

  腦中的混亂漸漸在秒針的腳步中化為空白,聽著規律的聲響,不知不覺間,他原先急促的心也漸漸平穩了。

  他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那個第一次被懷錶精靈安慰的夜晚。

  那時候的他因為沒有朋友而哭泣,現在的他則因為無法幫助朋友的無力感而憤怒………無論是哪種情況,這個懷錶都確確實實地使他的心緒回穩了。

  好奇妙。明明前不久才覺得自己很沒用、很怯弱,現在的他卻覺得……只要自己拚盡全力去努力的話,也許結果會變得不一樣。

  遊戲難以說明為什麼心中會模模糊糊浮出這樣的自信感,但是、在他凝視著懷錶的期間,這股自信正確確實實地越來越飽滿。

  ──也許這也是懷錶精靈的暗示也說不定。

  就像、他曾經被懷錶精靈好好保護一樣,這一次,輪到他來保護自己重視的朋友。

  他必須回到應有的狀態裡。為了爺爺,也為了信任自己、和自己共同奮鬥的朋友們。

  腦中浮起這個念頭時,遊戲胸口的鬥志終於猛烈地燃燒起來。鼓脹的勇氣促使他前進奮戰。他轉回頭迎向友人,卻在這瞬間感覺到視野忽地扭曲了一下。

  ………好奇怪,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走到城之內身旁,遊戲微微開口,腦中卻瞬間刷白,本來要脫口而出的聲音哽在嘴邊。

  ──沒事了。我已經不怕……

  不怕海馬瀨人?不對,自己想說的不是這個。

  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腦中忽地暈眩起來,遊戲猛然摀住了口,抑制住自己想嘔吐的衝動。隨後又在大夥的關心下笑著說自己沒事。

  沒事的。不管怎麼樣,現在最該在意的問題,都不是這個。

  此時此刻,朋友需要他、爺爺更等著他的救援。

  於是遊戲迎向挑戰。即使一度在一對一的對決中陷入不確定的焦慮,但就在焦慮即將升到高峰時,這樣的感受卻突然中斷了。某種溫暖平靜的感受緩緩流入他的體內。遊戲愣了愣,隨後緩緩勾起笑容,隔著外套撫了撫胸前的懷錶。

  我知道的。有你一直陪著我。

 

 

 

 

  升上二年級,遊戲的生活迎來新階段。

  改變的不只有變難的課業和他越來越緊密的朋友圈。不久後班上來了個轉學生,御伽龍兒。很受大家歡迎,不知為何唯獨對自己態度有些微妙。很快遊戲便得知謎底──對方的爺爺和自己的爺爺以前曾經鬧過一些不愉快,而那些事件造成的耿耿於懷、不甘和怨恨也一併傳承給了自己的同學。懷錶在他們的衝突間被奪走、成了競賽的抵押品。為了奪回重要的東西,同時替爺爺平反,遊戲最終答應了對方的挑戰。

  對決的最後他取得了勝利,卻未能如願將懷錶平安迎接回來。

  事後向自己敞開心懷的御伽不斷為爺爺的行動道歉。儘管遊戲接受了,但受損的懷錶無法再修復卻是鐵錚錚的事實。為此他難過低落了很久。即使在眾人的面前,他仍維持平常的樣子。

  畢竟那是、陪自己度過好長一段歲月,最最重要的……朋友啊。

  壞掉的懷錶被遊戲珍惜地收了起來,時不時還是會拿出來翻看一番。他總覺得附在懷錶上的精靈並未離去,只是對方現在沒有辦法向自己傳遞力量。日常生活中他仍隱隱感覺自己仍被守護著,但卻是這樣的感受讓他內心那股難以名狀的違和和失落感越擴越大。

  他失去的,不只是懷錶。

  老實說,和御伽對決回來後的當晚,遊戲做了個很微妙的夢。

  夢裡的他仍然在和御伽對戰,只是抵押品不同了……夢醒後的遊戲記不得取代懷錶的究竟是什麼,但是自己在炙熱火場難過又愧疚的心情卻延續到了夢外。到底哪個是夢呢?剛睜眼的片刻,遊戲甚至有些恍恍惚惚,分不清兩邊的邊界了。

  他想知道,自己心中一直翻動的違和感和失落感究竟從何而來。

  因為這個原因,他甚至主動約了海馬談話,表露未來想到對方公司就職的意願──當時對方的公司一方面在如火如荼地研究時下最火熱的虛擬影像實體化的同時,另一方面好像也在進行一些關於次元及平行世界的研究。對日後想進遊戲業工作的遊戲而言,海馬的公司不僅符合他的需求,甚至還可能幫他解惑。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遊戲的生活裡迸出了一件讓他意想不到的事。

  他被杏子告白了。

  收到友人告白時,遊戲愣了好一陣子,最後婉轉而不失禮地拒絕了對方。

  他對杏子毫無感覺嗎?不,他曾經有一段時間,的確對杏子抱持著友情以上的好感。但是那股感受現在已經消失無蹤了。有些恍惚地步上歸途,遊戲在回家的路上不斷思索,終於發現自己情感開始明確轉移的時刻,就是懷錶壞掉的那晚。

  他實在無法不去在意,那股沉重得令人落淚的重視感。

  在那之後,遊戲有時候仍會夢到跟那個夢相關的夢。在夢裡他似乎總是有個關係很緊密的對象。他很難用他所理解的任何一種關係去形容那種親密感,但是對方帶給他的安心、踏實和信賴,幾乎就跟現實的他對懷錶的感覺如出一轍。

  他一定要解開這個謎團。不管要花多久的時間。

 

 

 

 

  看著夥伴如願成為他理想志願的遊戲設計師,亞圖姆既替對方感到開心,也感到欣慰而不捨。

  他能陪在夥伴身邊的日子,大概不多了。

  明明自己不是寄宿在那個懷錶上的靈魂,但在懷錶毀壞後,亞圖姆卻失去了能暗中保護對方的力量。雖然這件事確實讓他很失落,但經過這麼長的時間,對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中的夥伴的掌握越來越多,如今的他已經足夠相信,現今的夥伴,即使失去自己的幫助,也能化解生活中的各種挑戰。

  這個世界,大概是有別於原先的世界之外的,眾多平行世界的一支。

  雖然至今亞圖姆仍不知道夥伴被強制轉送過來的理由,但是,看著夥伴一路成長為成人,對比了對方在這個世界和原先的世界的經歷,亞圖姆漸漸覺得……也許就讓夥伴在這裡生活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沒有差點被燒死的經驗、沒有跟好友痛徹心扉的死亡決鬥、不需要面對各路對「法老王」抱持敵意的對手、不會被當成容器……甚至,不用在這麼年少時就面對永遠的訣別。在這個世界裡的夥伴過著偶有風波但平凡平安的生活,順利長大成人。這不就是、最理想的狀態嗎?

  儘管很感謝對方拼出積木、讓自己被封印的靈魂有機會回到現世,甚至得以扭轉三千年前的勝敗,最終平靜地走向安息。但亞圖姆確實對那些為夥伴造成的困擾和麻煩耿耿於懷──所以當千年積木再次被挖掘出來、重新拼組完成後,他最終才會將千年積木帶離現世。已經與自己踏上了不同的道路,夥伴理應擁有自己的未來,理所當然不該再為自己的因素而受到干擾。因為希望夥伴能昂首闊步地向前走,所以儘管KC已經日漸掌握穿越不同次元的技術,亞圖姆仍堅持不出現在夥伴的面前、不去干擾夥伴的生活。

  他認為這樣的決定是最好的。

  而如今……這個世界的夥伴,也證明了他所想無誤。

  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好了吧?儘管不能參與夥伴的人生,確實讓他很難過──

  自己大概、對夥伴抱持著特別的感情。

  即使很早就認知到夥伴對自己來說,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存在,但亞圖姆還是到了這個世界後,才發覺自己對夥伴的感情可能跟原先自己所認為的有所差異。不只是想和對方共度日常,想和對方說話、想要能觸碰到他、想成為對方心中獨一無二的存在──就像他在這個世界中很早就發現的,他終究還是希望被夥伴認出、終究還是想和夥伴共同度過那些無可取代的時光;但隨著時間的積累,亞圖姆漸漸發現心頭的願望不只如此。好想被看見、好想要對話、好想要好想要能碰得到夥伴的能力──如果這一切能突然實現,現在的他一定會毫不猶豫衝上前去、緊緊擁抱住夥伴吧。

  好喜歡夥伴。

  不只是最重視的存在、無可取代的對象,他想好好撫摸對方的肌膚、想緊緊擁抱對方的身體、想親吻對方的唇瓣。會有這樣扭曲又無法控制的慾望,一定是因為、現在的自己,變成個徹底的旁觀者的相對剝奪感吧?

  即使如此也已經控制不住了。這股情感早就徹底失控了。從他發現夥伴似乎也發覺這個世界的違和、進而想要追尋和自己生活過的痕跡時,原先潛伏在潛意識的情感就宛如水面下突然躍上的鯊般將他一口咬沒。是最炙熱的痛楚又是最激昂的快樂。可以認識你,真是太好了;是夥伴將他從三千年的沉睡中解救出來,真是……太好了。

  (可以的話,好希望再度和你重逢。)

  但是這樣就好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從懷錶毀壞後就快速消逝。如今的他大概存在感比鬼魂還要薄弱。但是能見證到夥伴順利地踏上自己的理想生涯就好了。只要確定即使沒有自己、夥伴也能──

  (是的,即使沒有和他相遇,夥伴仍然成長成了優秀的青年。然而他呢?)

  ………如果當初不是夥伴八年的執著,他根本不可能展開第二次機會。

  如果不是夥伴花了八年拼好積木、不是夥伴在火場裡拚死重組完積木、不是夥伴在和城之內死亡對決的生死關頭出來取代他並放下千年積木、不是夥伴替自己找到名字、不是夥伴最後和自己決鬥的話………他根本不可能重獲新生,甚至成為神祇。

  ………啊啊,是這樣啊。

  就像初生的雛鳥一樣。對自己而言,夥伴無疑就是銘印一般的存在啊。

  因為是深深印進靈魂裡的烙印,所以縱使成為了神,仍然放不下對方、仍然會對對方有眷戀……仍然會有所執著,甚至偶爾出現一些根本不該有的想法。

  所以,會產生這樣的愛戀感,也很天經地義吧。

  終於梳理完自己內心最深層的感受,亞圖姆感到前所未有的坦然,也迎來前所未有的輕盈。

  能抱著這終歸被發掘出來的珍貴感受消逝,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他已經有了一次被總是被夥伴放在第一位、珍惜著想的人生,那麼這一次,理應讓夥伴迎向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人生──

 

  ──不可以消失、另一個我!!!

 

  熟悉的聲音在意識即將沒入黑暗的前一刻響起,這瞬間亞圖姆睜大了眼。

 

 

 

 

  握住面前人的手,遊戲使勁一拉,而後將對方抱了個滿懷。這瞬間刺眼的白光突然炸了開來。無法確認對方的狀況讓遊戲一下子心急起來,但接著他卻感受到懷中原先有些虛無的身體漸漸結實起來、開始能明確感覺到對方的觸感和體溫,這瞬間遊戲終於放下心頭大石,卻更加無法自抑地更加抱緊了對方。

  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最最重要的對象,絕對不想再度失去了。

 

  ──可以的話,好希望再度和你重逢。

  聽見這句話時,正在收拾房間的遊戲愣了一下。家裡只有自己一個人,照理來說是不會有人跟他說話的……啊、

  三步併作兩步跑到書桌前,遊戲帶著忐忑的心情打開收藏懷錶的盒子。沒有任何異樣。壞掉的懷錶依然安靜地躺在盒內。遊戲有些失落,又不禁為自己的行為而失笑。

  也許自己真的過於在意了。跟懷錶有關的一切謎團。

  然而……要說服自己放下這件事,更不可能。

  定了定心,遊戲回想起很久以前那次彷彿被摸了摸頭的夜晚,還有在自己面對DEATH-T關鍵挑戰時,懷錶曾經給予他的助力。微微揚起嘴角,帶著既緬懷又有些悵然若失的心情,他伸手輕輕撫了撫懷錶。

  (可以的話,我也好想看見你。)

  (好想親自跟你道謝。想告訴你……如果不是你作為我一路以來的精神支撐的話,我根本不可能走到現在。)

  在這瞬間,遊戲的房間角落竟爆出光芒。他驚了一下,隨後小心而謹慎地靠近房間發光的角落。

  光源來自於一個刻有眼睛的黃金盒。

  第一眼他就覺得那個盒子散發出說不清的熟悉感。遊戲小心翼翼地捧起它,而後抽了紙巾將外部的灰塵清理乾淨。在這之間黃金盒的光芒漸漸減弱了,卻仍維持著脈動一般、時強時弱的光輝。遊戲打開盒子後,緩緩睜大了眼。

  在看到盒內物品的瞬間,他更確定這個盒子一定跟自己有某種關聯。

  具體有點難以言說……遊戲一邊拿出盒中的零件,一邊細細品味心裡的感覺。現在他所感受到的,已經不只是難以名狀熟悉感了。心中增強的感受洶湧起來──這種溫熱而令他安心的感受讓此刻的遊戲有些激動:他現在所感受到的感覺,跟之前他曾經在懷錶上感受過的、令人安心又踏實的信賴和親密感一致。

  甚至,連心中那股時不時出現的怪異感都在此刻起了變化。

  好難說清、但此刻遊戲的世界帶給他的感覺確實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週遭的一切都向被水潑上般、漸漸暈染開來而開始變得模糊──不,並不是視野上直觀的感受。是他的內心感知改變了。

  將盒裡的碎片全數放置在桌上,遊戲嚥了口口水。

  他有預感,在自己會拼完這件物品時,他所有的疑惑、一直在追尋的答案,都將真相大白。

 

  在遊戲開始拼組這些零件時,他的體內確實也起了不一樣的變化。

  腦中時不時閃過一些片段──雖然有些跟過往的經驗很相似,但又有明確不同的地方。有某個人幫他解決了風紀委員的威脅、在DEATH-T最關鍵的時刻,冷靜下來的他對著城之內說「謝謝你,我已經不再害怕____了。」,還有那個夢中的火場………

  一邊拼著手上的零件,遊戲腦中的夢境也漸漸清晰起來。對不起、對不起……____。把你的心弄得四分五裂的,只要再一下、再一下就好,之後我就可以見到你,親口跟你說對不起了吧。

  回過神來時,遊戲才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流淚了。

  手上的動作不知在何時停了下來,淚水卻越來越洶湧,身體細微的顫抖怎麼也止不下來。好難過、好難受,愧疚感和強烈的願望同時燒灼著身體。簡直就要呼吸不過來。遊戲咬緊牙齒,抹了一把眼淚後又加快腳步拼起眼前的零件。

  直至此刻,他終於確定了。自己一定是遺失了某個很重要的「什麼」。

  而這個「什麼」,只要將眼前這些小積木組裝起來──一定就就能獲得答案。

  將這一塊旋轉過後接上那一塊,將這一組積木稍微拆解就可以塞入那一塊積木……遊戲手上的速度越來越快,但他卻莫名越來越心焦。再快一點、得拼得更快。現在心中的感覺就像、就像……如果自己趕不上的話,就會永遠失去那個他一直在追尋的答案了。

  在他手上的積木拼了將近五成後,遊戲腦中又浮出了更多幻象。這一次,大多都是他未曾經驗過的……不,應該說他以為他沒有經驗過這些事件,但是這些畫面所帶來的感覺為什麼那麼熟悉?他看著自己的牌被某人撒向大海、看見自己趴在地上,一邊流淚一邊發抖地說再下去海馬可能真的會死啊;他還看見兩扇熟悉的房門,而自己在門前正跟看不清的對象講著話;而在另一個場景裡,他則跪在地上,拜託城之內不要把他最珍貴的東西丟入海裡。

  ………不,不是的。這些並不是幻象。

  這一切……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事!

  這瞬間他手上的積木和桌上的零件們突然又爆出強烈的光芒。金色的光脈動著,卻以極快的速度減弱下來。遊戲的手發著抖、嘴唇哽咽出聲。必須再快一點、再努力一點,一定要在來不及以前趕上──

  (……啊啊,他怎麼忘了呢。)

  (重要的、最最重要的另一個我。)

  (如果不是你的話,我根本不可能交到多朋友,也絕對不可能促使自己成長起來的。)

  腦中湧現許許多多的畫面和感受,卻不是他所經歷過的。快速吸收著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思緒感受,遊戲咬緊牙根,低吼出聲。

  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不要覺得我的人生沒有你參與也沒關係。不是這樣的。根本根本、一點都不是你所以為的那樣。

  明明沒辦法寄宿在我身上卻還是溫柔地守護我成長……這樣的你憑什麼認為自己對我毫無影響?

  最後一個零件被拼上,千年積木爆出白光。周遭場景瞬間變換,遊戲在看見面前半透明的身影時咬緊了牙,毫不猶豫地伸手出去。

 

 

 

 

  力量和感官感受都在光芒間快速回流,愣愣地看著埋在自己胸前的頭,恢復過來的亞圖姆腦袋一片空白,在反應過來前問題就脫口而出:

  「為什麼?」

  身前人猛然抬起頭,亞圖姆看見對方還帶著淚痕的雙眼一下子湧滿了情緒:「我才想問為什麼!亞圖姆明明有辦法介入的不是嗎?為什麼到最後、到最後………」

  對方的唇顫抖著,看起來怎麼樣也無法吐出最後幾個字,但這絲毫不妨礙亞圖姆的理解。微微斂下眼,亞圖姆沉澱了好一陣子,才緩緩低聲開口:

  「我覺得……沒有和我相遇,夥伴的人生才能活出屬於你自己的樣子。」

  面前人倏地睜大了眼,亞圖姆看著對方雙眼裡的震驚一下子化為怒意。他可以理解的,換作是他,一定也會很生氣吧。但是經歷過夥伴這一輪的人生,他確實無法阻止內心原本的假設在化為真實後完完全全地說服他。並不打算辯駁、也不打算找任何理由,亞圖姆做足了承受對方怒氣的準備,卻沒想到下一刻面前人的紫眼竟湧出一堆淚水。

  「夥、夥伴!?等、不要………對不、對不起。」

  「不是要你道歉。」

  面對他的無措,面前人有些強硬地拒絕了他的道歉。對方抹了一把眼淚,但淚隨後又流得更洶湧。眼看著夥伴不停和自己情緒奮戰,亞圖姆一瞬間覺得有些好笑又可愛。

  儘管他一向都拿流淚的夥伴很沒輒,這次確實也因為對方的反應而有些驚惶,但現在的亞圖姆卻明確感覺到、哽在心中的某種東西緩緩消散了。

  明明夥伴沒有用具體的言論反駁他的看法。但是夥伴的情緒反應卻讓他覺得很踏實。

  這樣的感覺、大概就像……當初在決鬥之儀時,夥伴含著淚對他發動最後一擊時,他能完完全全讀到夥伴眼淚中的所有思緒和情緒一樣吧。

  真實而炙熱的暖流源源不斷地湧入他的內心。亞圖姆舒了口氣,再次道歉的同時也緩緩抱住了對方。

  「不是要你道歉。」

  面前人又重複了一次剛剛的話語,同時再抹了一次眼角(當然仍舊是無效之舉)。遊戲深呼吸了好幾次,才終於找回了說話的力氣。

  「我……很高興能遇見亞圖姆。和另一個我共度的人生,對我來說是無可取代的寶藏。」

  「從亞圖姆的角度來看,也許會覺得、在這次的經歷中,我一個人也能把事情處理得很好……但是,不是這樣的。如果、如果不是那個懷錶……如果不是亞圖姆一直默默守護我,如果不是因為我有個可以傾吐一切的對象、如果不是因為在我徬徨猶豫、難過失落時,一直一直有個可以依靠的心靈支撐,我怎麼可能……奮戰到現在呢?」

  亞圖姆睜大了眼,下意識收緊了些手臂。

  深深吸了口氣,遊戲稍微退離對方,緊接著瞪向亞圖姆。

  「明明、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是我最重要的支撐者,可是、亞圖姆竟然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

  「……對不起。」

  「所以說了不要總是道唔、」

  吻上對方的唇,抱緊了夥伴,內心灰濛濛的感受終於完全消散的亞圖姆放鬆而有些放肆地享受起對方的氣味和觸感。久違的、他渴望許久的夥伴。強調他的重要性的夥伴。在關鍵時刻呼喚了他、阻止了他的消失的、最最重要的夥伴。

  直到感受到面前人被自己吻得僵硬,亞圖姆才回過神來。

  「…抱、抱歉!」

  「所以、說了不要總是……不是、那個,所以、為什麼………也不對!唔、……啊啊真是的!」

  亞圖姆在唇上再次傳來溫暖觸感時睜大了眼。換他被吻了。微微愣了片刻,亞圖姆在感受到湊上來的唇正試圖強硬使自己張嘴時,忍不住笑了起來。順著對方的意願,他開啟了嘴,同時主動迎上遊戲伸過來的舌。

  「……扯平了?」

  和夥伴接吻的感受太過美好,讓亞圖姆幾乎忘了一切。直到感受到對方即將喘不過氣,亞圖姆才戀戀不捨地結束了這個深吻。面前人大口喘息著,潮紅的臉上表情既倔強又有掩飾不住的害羞。這樣的夥伴真可愛。太可愛了。好想再吻他。好想多碰觸他。

  勾起嘴角,一邊按捺著腦中的衝動,亞圖姆同時也感覺心情正飛揚著,感受前所未有的輕盈和雀躍。

  「………亞圖姆、有……接吻經驗吧?不然怎麼……」

  欸?

  面對有些惱怒的視線和意外的話語,亞圖姆又愣了會。回過神來後他認真思考了一下,而後給出自己最真心的結論:

  「大概是因為我已經渴望夥伴非常非常久的緣故吧。」

  「唔!」

 

 

  在遊戲正打算回話時,一旁的空間漸漸有光點聚集。原先維持著互相擁抱姿勢的兩人分了開來。亞圖姆對著聚集的光球斂了神色,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雖然從遊戲的角度來看只能看到一團光,但見到身旁人的反應,遊戲也不由得收斂了心情。

  ──這是給你們的共同考驗。

  「欸?」

  聲音直接在腦中響起,遊戲愣了下,腦中的聲音又接著續道:

  ──雖說如此,但考驗法老王的成分更多一些。

  看向身旁人,遊戲看見對方微微睜大了眼,表情一瞬間有些疑惑,很快卻又感覺然了什麼。

  「是指雖然成為神,仍對現世有所眷戀吧。」

  啊……是說這個嗎?

  明明剛剛才和對方互相坦白、甚至進而發現了有別於以往的感受,但意識到這段談話所指為何,遊戲還是覺得有些糾結。

  放不下那段過往的,不只是自己。這點他從普拉納事件中就明白了。即使回到了冥界,亞圖姆依然一直守護著他們……身為神祇,不無私、是不行的吧……

  (果然,自己還是拖累了亞圖姆嗎?)

  從拼完積木之後,另一個我就一直守護著自己。即使兩人分開、亞圖姆回到冥界了,卻仍關注著自己的生活,以另一種形式默默地繼續守護自己。

  ………因為自己不夠強。

  因為自己一直都不夠強、不夠獨立。所以亞圖姆才始終沒辦法放下心吧。因為掛念著自己,才會遇到這樣的考驗……然而,即使進入這個世界,自己仍在內心深處依賴著亞圖姆。剛剛甚至對他說出了那麼幼稚又耍賴的話。什麼「亞圖姆明明有辦法介入」,既然是自己的人生,就不要讓別人來替你操心啊。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讓亞圖姆能放下自己的機會,結果又被自己搞砸了。

  如果剛剛自己沒有挽留亞圖姆的話,對他來說……才是最好的吧?

  可以相信他終於能照顧自己、可以安心地放下對自己的不放心,真真正正地成為一個毫無牽掛的神祇。一個不會再受現世影響,能真真正正安息、展開自己嶄新的未來的神。

  (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好好忍住呢,對對方的思戀。)

  儘管很高興能再次見到亞圖姆、儘管知道亞圖姆在沒辦法參與自己的人生的情況下仍守護的自己、真的很開心;儘管知道亞圖姆對自己產生了不同的情感,感覺既驚訝又……有點雀躍。但是,這樣是不對的。如果自己沒有伸出手、沒有挽留亞圖姆的話………他才能獲得走向自己的幸福吧。為什麼自己就不能多為對方著想一下呢?如果──

  手被握住的觸感讓遊戲的思緒中斷了。愣了下遊戲看向身旁人,隨即又在對方堅定的目光中陷入愣怔。

  「我不後悔。」

  「能發掘出夥伴對我更不同的意義、並且知道不是只有我渴望著你,對我而言,是勝於任何一切、既美好又幸福的感受。」

  遊戲還還不及興起相應的情緒,腦中的聲音就輕笑起來。身旁人剛剛還有些嚴肅的紅眸頓時也放柔了。遊戲有些不明所以,又不確定該從何問起。

  ──這份重視對方的心、珍視對方的意念,你們已經確實展現了。

  ──那麼,做出選擇吧。

  選擇????

  遊戲還在困惑,身體就被身旁人轉了個方向。對方的雙手輕輕捧起自己的雙手。此刻亞圖姆紅色的雙眸裡盛滿了沉靜。凝視著遊戲,亞圖姆低聲開口。

  「剛剛、夥伴否決了吧。『沒有和我相遇,夥伴的人生才能活出屬於你自己的樣子』這句話。」

  「嗯、嗯!」

  「那,夥伴能接受往後的日子裡,我繼續參與你的人生嗎?」

  「欸?」

  「這次和決鬥之儀那次不同了。不再是作為『另一個武藤遊戲』留在你身旁,我就是我,你就是你。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的──在這樣的基礎下,繼續一起生活。」

  「等、我不是很了解………意思是亞圖姆不再是神,要成為人嗎?」

  「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意思。」

  看面前人陷入猶豫,亞圖姆微微舒了口氣,又更加攥緊了對方的手。

  「我的願望從那一晚起一直都沒變。雖然在這次的試煉裡,我認為夥伴的人生沒有我會比較好,但這跟我自己的願望是相左的……越看著你成長,我越被私心煎熬。但是夥伴否定了我的認知,認認真真地告訴了我我之於你的重要性。我真的好高興、好開心。所以……也希望夥伴在考慮這次的選擇時,比起思考怎麼樣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更能重視我的感受一些……就像你傾力告訴我我對你來說有多重要一樣,我也希望……夥伴能好好考慮你在我心中的份量。」

  面前的紅眸在言語間漸漸變得灼熱,遊戲一方面有些難以承受那樣的視線,一方面又感覺到內心的糾結漸漸被撫平了。是啊,自己都這麼希望自己的想法和感受能被亞圖姆尊重,對亞圖姆而言,一定也是一樣的吧。

  (這一次,我想好好回應你的想法……不,回應我們一同的願望。)

  回握緊對方的雙手,遊戲揚起微笑,直接吻上面前人的唇。

 

 

 

 

 

  回到原本的世界的第三週,遊戲仍在努力地適應生活。

  不光只是突然爆炸的工作量(畢竟自己沉睡了將近一週,這之間給同事添的麻煩一直讓他覺得很抱歉),突然多了個同居人,這一點也讓遊戲十分……心情複雜。

  雖說他確實很想和對方一起生活、之前還在不知名的空間中吻了對方……但是,其實到現在他還在調適自己微妙的心態。不是不喜歡亞圖姆(怎麼可能不喜歡),只是、當他還在努力地從自己過往至今的感受中挖掘出對對方的戀愛情感的同時,另一個人已經砲火全開地在對自己示好示愛……總覺得、讓人有些難以承受?

  雖然杏子虧過他這樣的感覺是害羞,但是、但是………!

  …………好吧,可能真的是。

  一陣腦內風暴後得出這個結論,遊戲更心情複雜了。

  但無論如何,一定要讓亞圖姆能確確實實感受到,他對於自己來說是特別的。而且無可取代。

  儘管亞圖姆對自己熱情如火,但偶爾遊戲還是能感覺到亞圖姆的自我懷疑跟掙扎。反而是遇到這種情況,他心中不確定的感受才會通通消散。自己的的確確喜歡他、需要他。就像亞圖姆當初說的,他並不後悔仍對自己抱有眷戀。自己也絕對不會讓亞圖姆後悔喜歡上他,會盡最大的努力讓亞圖姆深刻感受到自己對他的喜歡、還有他對自己來說的無可取代性。

  「那、我可以和夥伴做愛嗎?」

  「欸、欸????」

  在自己認認真真地敘述完後,亞圖姆突然蹦出這句話。聽著抱緊他的對方對他呢喃有多渴望他,遊戲再次陷入炙熱的暈眩感中。

  不是、不行……但是、

  抱住對方,遊戲深吸一口氣,隨後用力地吻了對方一下。

  在他能夠自然而然地對亞圖姆展露情感前,還是希望……進展不要那麼快(於是他正在加緊腳步多練習)。

  無可取代的第一次。可以的話,他想盡可能讓亞圖姆感受好些。不會因自己的彆扭而陷入毫無必要的懷疑。

  畢竟,那麼令人心疼的亞圖姆,他再也不想看到了。

  想好好讓對方知道他對自己的重要性、必要性,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獻給他。希望他能在這段關係中自信起來,更希望他能因自己而過得更好、前進得更遠。

 

  (就像當初你所給予我的,我也希望,從今以後,能成為你前進的推手,帶你看見更不一樣的世界。)

 

  不只是記憶,我也希望能給予你踏實的未來。讓你能安安心心、踏踏實實牽著我的手,繼續延續承諾的未來。

  到那時候,你一定能感覺到吧。這一切行為背後訴說的、你之於我的必要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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